独属于他的诗意栖息

作者:发布时间:2025-06-17 来源:西藏日报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空中,青年诗人诺布朗杰的诗歌以其独特的“勒阿”诗学气质完成了独属于他的诗意栖息。“勒阿”——这个诺布朗杰在诗集《我要写的勒阿越来越少了》中反复出现的核心意象,既非单纯的地理概念,也非冰冷僵化的符号,而是凝聚了诗人全部存在之思,是他用诗建构的一个哲学场域和精神家园。

  诺布朗杰的“勒阿”恰如一个词语的建筑,是真理和意义可以灌注其间的文本世界。在这里,存在的真理、生命体验和个人化的感知都以诗性的方式自行置入其诗歌作品中。在不厌其烦地写“勒阿”的过程中,诗人以其语言敏感和存在自觉,将“勒阿”塑造成一个有无限诗意栖居可能性的空间。

  诺布朗杰的“勒阿”诗学有着存在论的维度。“勒阿”中的居民——包括诗人自身,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多重”勒阿。“勒阿”既是实存,亦是想象,是一个可以反复被赋予新意的实存,亦是凭借想象的越界再造的“肉身”。

  更为深刻的是,诺布朗杰笔下的“勒阿”呈现出典型的现代性困境。在他笔下,不仅自我失去本真,境遇本身也失去活力。“勒阿”作为现代人生存境况的隐喻,这个既具体又抽象的地方,同时具备封闭与开放、束缚与自由的双重特性。我们既被各种有形无形的墙所围困,又永远被墙那侧的星空所诱惑;既渴望突破又恐惧自由,既憎恶束缚又依赖秩序。

  诗歌中的“勒阿”居民,常常经历着从“非本真”到“本真”存在的觉醒过程。《写给勒阿的四行诗》呈现了这一觉醒时刻:“紧紧攥住被勒阿漫过的语言/我的一生,都在自己布下的牢里。”诗人是用语言丈量、刻画、翻新“勒阿”。同时,“勒阿”也在审视、约束和局限着一个“返乡的他者”。诺布朗杰通过“勒阿”中这些觉醒的瞬间,为沉沦于日常的现代人提供了存在觉悟的诗意范例。

  语言在“勒阿”中扮演着存在家园的角色,这与海德格尔后期“语言是存在之家”的思想形成深刻呼应。诺布朗杰对汉语的独特运用,无不体现着诗人从诗到思,让语言重新成为存在显现之地的努力。在《勒阿的第三首即兴诗》中,诗人写道:“把雪写得再白一点,不融化/落在我的屋顶/储藏一生的冷与热……再把溪水流动的速度调快一点/让它及早触摸海洋。”这种书写实质上是将“勒阿”当作一块空白之页,诗人缓缓向四方铺展,将所有的深情都化作对每一个具体词语的调动,只为恢复“勒阿”作为存在真理发生、意义溢出的场所的原始功能。

  “勒阿”最深刻的悖论在于,它既是现代人流离失所的象征,又蕴含着诗意栖居的可能。诺布朗杰的《小小勒阿》描绘了这种矛盾统一:“一颗青稞里,藏有多少粒青稞的心/顺着一粒粒心/就能触摸到勒阿的饥饿。”这句诗精妙地捕捉了诗人内省和内视的、从青稞里看到青稞的心,就像诗人本身在“勒阿”之诗里反复示现的本真之心,正是从新的栖居在自我的更新中得以萌生。

  诺布朗杰的“勒阿”既是具体的地方,又是普遍的隐喻;既是现实的批判,又是乌托邦的构想。通过这个多维度的诗意空间,“勒阿”的存在论意义最终指向“诗意栖居”的可能性。在一个价值破碎、意义消散的时代,“勒阿”以其诗性光芒抵抗着存在的荒芜化。“勒阿”既是可供拆解的诗,亦是丰富性的实存。换言之,“勒阿”是诺布朗杰用诗为自己再造的一具肉身,向“勒阿”赋予意义的过程,就是自我救赎与疗愈的过程。诺布朗杰成功地将海德格尔式的存在哲学转化为汉语的诗歌实践,为处于精神漂泊状态的现代人提供了一面照见自身处境的镜子,同时也指出了可能的超越之路。通过多重“勒阿”这个诗学空间,诺布朗杰完成了对现代人生存境况的深刻诊断与想象性治疗。他的诗歌由此成为一份珍贵的精神档案,记录着我们在流动的现代性中的迷失与觉醒、绝望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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