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命与文化密码的勘探

作者:冯源发布时间:2025-07-25 来源:四川日报

  人类与大自然既是两个本质迥异的生命世界,又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从某种意义上讲,阿来的散文集《去有风的旷野》,便是对另一种生命形态——自然生命及其隐藏的文化密码的解读,展现出一个作家对自然世界的深切关爱和博大情怀。

  将大自然视为多种生命形态的聚合和对多姿多彩生命意义尽情展示的场域,是作家散文艺术追求中一贯秉持的思想主张,也是《去有风的旷野》表现出来的创作策略。

  在作家看来,与丰富多样的人类世界相似,大自然同样有不同种类、层出不穷的生命奇观,无论是飞奔如闪电的高原雪豹,出没于茫茫林海的灵性小兽,还是散布在云贵崇山峻岭内腹的幽秘溶洞,兀立于西北大漠深处的历史古迹,抑或是广袤大地上的一草一木,应时绽放的千万花卉,无一不展示出各自具有的生命内涵和存在意义。

  深入勘探和思索后,作家发现,这种有别于人类的生命群落,不仅是对自然文化的呈现,更是对自然文明进程的昭示:从野蛮时代强者对弱者肆无忌惮的残杀,到弱者有意识地选择避让和隐忍,再到强者与弱者之间逐步达成共生理念与平等相处,自然世界这一文明历程的完整演绎,不仅创造了良性循环的自然生态环境,构成其内部的平衡、和谐、统一,也铸就了人类与自然之间共同发展、和谐相与的坚实基础。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作家徜徉于大自然中,足迹遍及西南、西北的山山水水,以艺术的眼光与审美的灵魂,竭力探寻自然生命存在的真髓和隐于背后的深层文化密码,从而构建出一幅幅意蕴醇厚、富于美感又特质鲜明的文学地理图景。

  借助对大山深处一个天然溶洞的详尽观察和层层体悟,纵笔书写地球生命的演变历史,揭示这种生命演变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及其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深刻改变和重要启示,是《十二背后》所传递的思想主旨。

  这篇散文述说了作家在20世纪最后20年游历广西、云南、海南等地溶洞的内心感受和总体认知,认为上述地区的绝大多数溶洞,无一例外地都将洞内形成的所有奇观简单指认为象形物体,充分说明众多旅游开发者似乎仍生活在人类的幼稚时期,智慧和见识依旧停留在简单的象形阶段。这样的结局,也就不难推测和想象,它导致游者不仅无法与洪荒直接对话,也会产生深深的审美疲劳感。

  居于黔北十二背后的这个双河溶洞,与作家之前所见过的迥然有别,完全是一种纯自然样态的呈现,从而激发了他一探究竟的兴味。置身于这个幽秘深邃的洞中,微弱灯光,映射出隐约的路径和内部空间,石灰岩的洞穴俨然是一副毫无雕琢痕迹的本来模样。

  面对这种充满原汁原味的真实场景,作家的感受既真切又深入,也由此生发出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在作家的想象中,地球内部是一个高温熔炉,喷出火山令不同矿物质凝固成坚硬的岩石外壳;又用旋转力使这个外壳破碎成一个个板块,不断发生碰撞和挤压,令地球表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这个双河溶洞便由此形成。

  在这个基点上,作家进一步深入指出,在对整个溶洞的打磨中,地下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在地下深处默默涌动的流水如潜龙一般,以极具柔韧的力量,历经漫长岁月的步步浸透,创造了甚为奇特的溶洞楼宇和迷宫:一个个洞穴在幽暗的隧道里穿行,一座座精巧玲珑的钟乳石悬于洞顶上,在岩石缝隙中恣意生长的青苔和小草,莫不是地下河的功劳。

  显而易见,在作家的理解和认知里,地球是一种鲜活的生命,无论是它自身难以控制的创造性,还是其巨大破坏力的显现,皆为生命之力的释放和表达。

  深切关注巴山蜀水,尤其是川西北雪域高原,仍是这部散文集传递的主要思想意图和审美表述的中心,如《四姑娘山行记》《稻城亚丁行记》《炉霍行记》《分云拨雾见米仓》等皆是如此。

  这些散文或从独特的审美视角出发,通过对川西北高原山川、河流、森林、动物、云彩等系列性的场景与细节描写,缀合为一幅绚烂多彩、波澜壮阔的自然生命图景,揭示大自然与人类世界所抵达的深度和谐;或运用叙事、描写、抒情、议论相互融合的表达方式,沉浸于对自然生命稳实亦畅然、鲜活又灵动等姿容仪态的描绘,力显出一幅幅美轮美奂的自然生命画卷;或以情感、思想、灵魂之力,穿越自然生命繁复存在的表象,竭力凸显隐于背后的文化密码和特殊蕴含。

  这种种不同的艺术表达方式,都在证明一个事实:这部散文集是对自然生命的呈现,也是对自然文化、自然魂魄、自然精神的表达。

  阿来的散文创作,不仅是博物的书写和表达,更是对整个自然世界的开掘与发现,特别是对自然生命系统、自然文化内蕴、自然文明进程所赋予的认知和把握,体现出了艺术境界、人文情怀、哲学思想。这是阿来散文艺术的实质所在,也是其作品能引发读者共情共鸣的根本缘由。(《去有风的旷野》,阿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9月;冯源系西南财大天府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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